案情

原告：上海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石化公司)。
被告：中國銀行宜興支行(以下簡稱宜興中行)。

1998年5月20日，江蘇省鼎球實業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鼎球公司)簽發編號為ⅤⅡ00580767、收款人為句容市華業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業公司)、金額為100萬元、到期日為1998年8月20日的銀行承兌匯票，并向宜興中行申請承兌。宜興中行在該銀行承兌匯票承兌人欄內簽章，承諾“本匯票已經承兌，到期由本行付款”。鼎球公司將該銀行承兌匯票交付給華業公司，華業公司收到后背書轉讓給江蘇省盛東精細化工制造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盛東公司)，盛東公司又背書轉讓給江蘇省南方化工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南方公司)。南方公司取得匯票后，為代江蘇省化工物資總公司(以下簡稱省化工公司)支付結欠上海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銷售供應公司(以下簡稱銷售供應公司)貨款，再將匯票背書轉讓給了銷售供應公司。該銀行承兌匯票到期后，銷售供應公司于8月20日通過其開戶銀行中國工商銀行上海市金山支行(以下簡稱金山工行)委托收款，并填寫了委托收款憑證，附寄匯票原件等。但在7月24日，宜興市公安局向宜興中行送達《關于對鼎球公司100萬元銀行承兌匯票停止支付的通知》，稱我局經偵科于7月7日接到鼎球公司報案，言華業公司朱玉明以簽訂購銷合同為名，騙取上述銀行承兌匯票，現查明華業公司朱玉明有重大詐騙嫌疑，已于7月24日立案偵查，為防止集體資產被騙，要求宜興中行對上述銀行承兌匯票停止支付。8月24日，宜興中行收到銷售供應公司通過金山工行寄交的銀行承兌匯票。當日，宜興市公安局即以(98)29號《調取證據通知書》從宜興中行調取上述銀行承兌匯票，作為華業公司朱玉明詐騙案的證據。8月25日，宜興中行將委托收款結算拒絕付款理由書交付金山工行，金山工行于8月31日收到并轉交給銷售供應公司。該拒付理由書記明的拒付理由為“公安立案，涉及刑事詐騙，票據被公安調取”，鼎球公司也在拒付理由書中簽章。另查明，銷售供應公司未辦理工商企業登記。石化公司稱銷售供應公司為其下屬二級單位，不具備獨立法人資格，經金山工行信貸業務科證明，銷售供應公司在金山工行開設有結算賬戶，該賬戶屬股份公司的二級附屬賬戶。

原告石化公司與宜興中行多次交涉要求其按承諾履行票據付款義務未果，遂訴至江蘇省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請求判令宜興中行承擔100萬元匯票金額的支付責任、賠償逾期付款的利息及經濟損失31萬元并承擔訴訟費用。

被告宜興中行答辯稱：我行尚未及審查，匯票即被宜興市公安局作為證據調取并通知我行暫停支付票款。持票人應為銷售供應公司，而非石化公司。匯票首次由華業公司背書時記明的被背書人(手寫)為江蘇省經東精細化工制造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經東公司)，而作為被背書人簽章的則是盛東公司，背書是不連續的。

石化公司對此稱手寫字體潦草致字跡辨認困難，但被背書人應為盛東公司，因為所謂的“經東公司”或“涇東公司”經向工商部門查詢，均無登記。

審判

江蘇省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鼎球公司簽發的銀行承兌匯票，符合關于票據制作的法律規定，為有效票據。經鼎球公司申請，宜興中行在銀行承兌匯票的承兌人欄內簽章，表明到期無條件付款，依法成為該匯票的承兌人，其承兌匯票后即成為該匯票的付款人，應當承擔到期付款的責任。該銀行承兌匯票經數次背書轉讓，最后持票人為銷售供應公司。雖然匯票首次記載的被背書人字跡辨認困難，但宜興中行所稱手寫被背書人名稱為“經東公司”的企業并不存在，石化公司主張被背書人確為盛東公司是可信的，因而匯票的歷次背書是連續的；且銷售供應公司取得匯票是基于真實的基礎交易關系，其取得匯票是善意的，應當享有票據權利。銷售供應公司委托其開戶銀行收款并附寄銀行承兌匯票原件，應視為提示付款。該匯票已到期，宜興中行作為該匯票的付款義務人，應向最后持票人付款。宜興市公安局雖以華業公司朱玉明有重大詐騙嫌疑立案偵查并調取于匯票原件，但此事實依法不能成為宜興中行拒絕付款的抗辯事由，宜興中行仍應依該匯票記載的金額向銷售供應公司付款。其至今未付款，還應賠償銷售供應公司的利息損失。銷售供應公司未辦理工商企業登記，不具備獨立法人資格，其為石化公司下屬機構，在金山工行開設有附屬賬戶，其法人單位石化公司作為本案票據糾紛的訴訟主體提起訴訟，應予準許。該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票據法》第四條、第十條、第三十八條、第四十二條、第四十四條、第五十三條第三款、第五十四條、第一百零六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八條之規定，于1999年9月28日判決如下：

一、宜興中行于判決生效之日向石化公司支付編號為ⅤⅡ00580767號銀行承兌匯票項下票款100萬元。

二、宜興中行于判決生效之日向石化公司賠償自1998年8月24日起按同期銀行貸款利率分段計算至判決生效應付款之日的利息損失。

宜興中行對判決不服，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稱：原審法院對原告主體認定的事實及法律依據不足，銷售供應公司不具備法人資格，其在匯票上的簽章應確認無效。銀行承兌匯票背書不連續，華業公司及其后手取得匯票均非善意，對該匯票不享有票據權利。銷售供應公司與其前手南方公司不存在真實的交易關系。宜興市公安局調取了匯票，宜興中行無法審核票據，因此拒付理由充分。請求二審法院依法改判。

在二審期間，宜興中行提供的無錫市公安局鑒定報告稱，銀行承兌匯票背書人欄內內容均系一人所填寫；石化公司及銷售供應公司職員岳志春陳述證實，是其在匯票到期前依背書欄內的簽章按序在應手寫的被背書人欄內填寫字樣，又在粘單的背書人欄內簽了銷售供應公司的印章，并在被背書人欄內記載了“金山工行委托收款”字樣。

被上訴人答辯同意一審判決。

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石化公司、銷售供應公司均向法院出具證明，證實銷售供應公司是石化公司不具備法人資格的二級單位；原審法院向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查詢，無銷售供應公司的工商登記材料，應認定銷售供應公司為石化公司的內部職能機構。銷售供應公司持有匯票并不違反有關法律規定，但匯票項下相應的權利、義務依法應由石化公司享有和承擔，宜興中行上訴認為石化公司不享有票據權利無法律依據。銷售供應公司所持有的銀行承兌匯票，雖然手寫記載第一被背書人為“經東公司”，而第二背書人簽章為盛東公司，表面上似乎不連續。但經查實，被背書人欄內均為最后持票人銷售供應公司的職員岳志春一人填寫，且其陳述是按照背書欄內的簽章填寫的，因此應認定匯票手寫記載第一被背書人“經東公司”系填寫筆誤。宜興中行關于銀行承兌匯票背書不連續，石化公司不得享有票據權利的上訴理由，與事實相悖，不予采納。票據一經出票、轉讓，即與基礎關系相脫離，因此，雖然爭議銀行承兌匯票因華業公司朱玉明涉嫌詐騙被宜興市公安局調取，但無證據證明銷售供應公司取得匯票系出于惡意，故宜興中行以鼎球公司出具退票理由書、宜興市公安局調取上述匯票為由，拒絕向石化公司付款，無法律依據。原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該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一)項之規定，于1999年12月18日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決。

評析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匯票的背書是否連續、公安機關扣押匯票是否能成為承兌人拒絕付款的充分理由。

首先，本案票據背書是連續的。票據法第三十一條規定：“以背書轉讓的匯票，背書應當連續。持票人以背書的連續證明其匯票權利。”即在票據轉讓中，轉讓匯票的背書人與受讓匯票的被背書人在匯票上的簽章依次前后銜接。也就是說，票據的背書從形式上看，除第一次的背書人為收款人外，第二次以后的背書中的背書人均為前一次背書中的被背書人，遞次銜接，一直到最后的持票人，中間沒有間斷。票據法第三十條規定：“匯票以背書轉讓或者以背書將一定的匯票權利授予他人行使時，必須記載被背書人名稱。”但票據法對背書人未記載被背書人名稱僅自己簽章的即空白背書如何處理，沒有作出更為明確的規定，即未禁止持票人于事后補記背書事項。作為第一背書人的華業公司及第一被背書人的盛東公司在票據背書欄內簽章，其后手南方公司、銷售供應公司依次簽章，簽章依次前后銜接，但均未記載被背書人名稱，最后是由銷售供應公司職員岳志春補記被背書人名稱，并不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作為連續的背書，一般是以具備形式要件為限，但是發生非實質性不一致時，也不是機械地因形式上記載不一致而否認背書的連續性，而應當從實際出發，以保護現實持票人的利益，特別是在空白背書中，以保護空白背書持票人的利益起見，推定后一背書中的背書人為前一背書中的被背書人是比較符合實際情況的；況且本案中還有進行補記行為的岳志春的陳述及公安機關鑒定結論證實原先的空白背書是連續的。

銷售供應公司雖然是石化公司下屬不具備法人資格的職能部門，但其依法開設有結算賬戶，可以作為票據關系的當事人在票據上簽章。票據法第七條規定法人和其他使用票據的單位可在票據上簽章，未禁止法人的職能部門不得在票據上簽章或規定其簽章無效，銷售供應公司可以取得票據權利。但是作為民事訴訟的主體而言，根據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應當由其法人單位即石化公司作為原告提起訴訟方可。

其次，石化公司系善意取得匯票。所謂善意取得票據是指無惡意或重大過失取得票據。宜興中行承兌了鼎球公司簽發的銀行承兌匯票，依據票據法第四十四條的規定，其承兌匯票后，應當承擔到期付款的責任，即成為匯票的付款義務人。銀行承兌匯票經出票、承兌后，即與票據原因關系相分離，一般情況下，無論原因關系有效與否，對于票據權利的效力，均不產生影響；只有在接受票據的直接當事人之間，才可基于原因關系而主張抗辯，即根據票據法第十三條第一款、第二款規定，鼎球公司僅能對華業公司(與其有直接債權債務關系)行使抗辯權，而宜興中行作為付款人，即不得以自己與出票人(鼎球公司)或者與持票人的前手(包括華業公司)之間的抗辯事由，對抗最后持票人即銷售供應公司，除非銷售供應公司存在票據法第十二條規定的行為，即如果銷售供應公司明知其前手出于惡意取得票據而受讓票據。但銷售供應公司與南方公司之間存在真實的交易關系，即南方公司代省化工公司還款。而宜興中行又無證據證明銷售供應公司系惡意取得匯票。因此，宜興中行即不得以鼎球公司與華業公司之間的抗辯事由對抗銷售供應公司，即使華業公司存在詐騙嫌疑。本案所涉票據已經背書轉讓，依據中國人民銀行《票據管理實施辦法》第24條規定，依法背書轉讓的票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凍結票據款項，因而宜興市公安局在偵查華業公司詐騙鼎球公司一案中，不得對已背書轉讓的匯票采取扣押、凍結等措施，否則其行為是無效的，不得成為付款人拒絕付款的理由。

出處: 人民法院案例選. 二○○二年第二輯(總第40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