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意因與盧海鳴著作權
侵權糾紛一案
江 蘇 省 高 級 人 民 法 院
民事判決書 (2004)蘇民三終字第114號
上訴人(原審原告)劉宗意,男,1948年12月6日出生,金陵石化公司
南京煉油廠教師(內退),住所地
江蘇省南京市玄武區丹鳳新寓4幢702室。
被上訴人(原審
被告)盧海鳴,男,1964年9月4日出生,南京出版社副編審,住所地江蘇省南京市如意里5號202室。
委托代理人汪旭東,南京知識
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代理人王曉婕,南京知識律師事務所律師助理。
劉宗意因與盧海鳴著作權侵權糾紛一案,不服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2004)寧民三初字第50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04年10月27日
立案受理,并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04年11月26日公開
開庭審理了本案。上訴人劉宗意,被上訴人盧海鳴、委托代理人汪旭東、王曉婕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事實:
一、關于“龍盤虎踞”。1992年劉宗意發表了《玄武湖命名新說》一文,該文首先闡述了“玄武”的含義,然后論述了“古代帝王選都和建造宮城都要竭力模仿天象,以表示受命于天,是天帝在人間的代表”,指出“諸葛亮稱贊金陵地形‘鐘阜龍盤,石頭虎踞,此乃帝王之宅也’。這里的龍虎不是簡單的動物比喻,而是指四神中的青龍、白虎。天上的青龍、白虎星座東西相對,星象恰如龍盤虎踞。鐘山在金陵東面(即左)如青龍蜿蜒,石頭山在西面(即右)如白虎蹲踞”,“到了南朝劉宋元嘉年間,……北湖經疏浚修筑被命名為玄武湖。至此,鐘山龍盤,石頭虎踞,南有朱雀橋,北立玄武湖,形成了完整的四神布局,并成為金陵帝王都的四方鎮護”。1993年,劉宗意發表了《“龍盤虎踞”的來源和龍虎文化現象》一文,認為“長期以來,人們以為這不過是將金陵東面的鐘山和西面的石頭山比作動物而已,卻忽視了它本來的文化含義。其實,龍盤虎踞的真正來源,是古人對天上星象的形象描繪”,該文隨后介紹了龍星座和虎星座的歷史由來和歷史認知,提出“基于龍虎是帝王守護神的認識,風水術才將金陵東西兩座山比作青龍白虎,天地相應,為金陵成為帝王都提供依據”。此后,劉宗意在各種書籍報刊上發表文章,多次論述了以上觀點,一些新聞媒體也進行過采訪和報道。劉宗意在訴狀中與盧海鳴作品進行對比的是1996年發表在《地理知識》雜志第1期上的《“金陵王氣”之謎》,該文含蓋了上述兩文的主要內容,稱“以東面的鐘山為青龍,以西面的石頭山(今清涼山)為白虎,……后來又將都城南方的秦淮河作為朱雀,在正對都城南門的河上建了朱雀橋,又將北湖改名玄武湖;就成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拱衛皇都的布局”。
2002年9月,盧海鳴所著《六朝都城》一書出版。該書第一章第二節“自然因素”中,盧海鳴寫道“建康西北瀕大江,北依覆
舟山、雞籠山和玄武湖,東臨鐘山,西有石頭山,南阻秦淮河,周圍的山川構成了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在第四節“風水因素”中,盧海鳴首先對風水的價值作了一番評估,然后結合王其亨主編的《風水理論研究》一書中的一副“最佳城址選擇”風水圖分析了建康的風水格局,“對照六朝都城建康的地理環境,我們發現基本上符合上述風水格局。建康都城西北部和北部有護山--馬
鞍山、四望山、盧龍山、幕府山、大壯觀山、直瀆山等;正北面有主山--覆舟山和雞籠山;東有青龍--鐘山;西有白虎--石頭山;南有秦淮河水環繞,隔水近處有案山--石子岡(聚寶山),遠處有朝山--牛首山;龍穴--建康都城就處在這一系列山水環繞的中央”。
1980年11月出版的蔣贊初著《南京史話》中,有如下內容:“(諸葛亮)看到以鐘山為首的群山,象龍一般地蜿蜒蟠伏于東南;而以石頭山為終點的西部諸山,又象猛虎似地雄踞在大江之濱。因此,他就贊嘆地作出了‘鐘山龍盤,石頭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評語”。同時還提到了“玄武在我國古代神話中通常是指北方之神,并與‘青龍’(
東方之神)、‘白虎’(西方之神)和‘朱雀’(南方之神)合稱為四神,代表四個方位。因此,玄武湖實際上也就是北湖的意思”。1985年3月出版的蔣永才編著《石城南京》中,也有諸葛亮關于龍盤虎踞的論述。至于2002年10月1日《南京日報》上刊登的《探尋六朝文化歷史原貌》一文,署名為該報記者解悅。
二、關于“金陵王氣”。1993年劉宗意發表了《“金陵王氣”解》一文。該文首先闡述了“氣和望氣”的含義,接著論述了“什么是金陵王氣”,“所謂金陵王氣,就是對金陵地形的認識,就是金陵的風水”,“就是龍盤虎踞的地理形勢”,最后論述了“金陵王氣的產生”和影響。劉宗意在文中引用了《老子》、《莊子》等哲學典籍闡述“氣”的概念,引用了《三國志》、《宋書》等古籍闡述“金陵王氣”。劉宗意在文中說:“氣,是古代中國人解釋事物的一個特殊概念”,“氣早已超出了它的原意,成為萬物變化的基本原素,且越來越抽象,被廣泛運用于解釋宇宙起源、社會變化和人類生存等各個方面”;“古人認為,萬物的存在變化,不過是氣的作用。《老子》說:‘萬物都是由陰陽二氣生成,是陰陽二氣涌搖交蕩而成為中和之氣,才形成了萬物’。《莊子》說:‘整個天下萬物的變化,不過是氣的作用罷了’”;“古人認為天道與人事互位影響,即‘天人感應’,為了把握天的意志,便產生了占卜、占星、占候、堪輿、望氣等一系列術數形式”,“術數各形式中,多數結論要用氣來解釋”,“堪輿即看風水……堪為天道,輿為地道,二者結合表示地與天的對應”;“氣是風水術的核心”,“對風水的解釋正是通過氣進行的”。劉宗意在其他雜志上也多次發表文章闡述了“金陵王氣”的歷史和傳說。
盧海鳴在《六朝都城》一書中設專題論述了“金陵王氣的傳說”,論述了“氣”的概念、“金陵王氣”的傳說和歷史記載,最后闡述了自己對“金陵王氣”的評論意見。盧海鳴在文中引用了《景定建康志》、《建康實錄》、《三國志》、《宋書》、《晉書》、《梁書》、《資治通鑒》、《通志》等古籍和《風水與建筑》、《風水探源》、《風水理論研究》等現代書籍。盧海鳴在文中說:“風水術的核心就是‘氣’。在我國古代哲學中,‘氣’是構成天地萬物的基本要素。氣是不斷流動的。重濁的氣屬陰,輕清的氣屬陽,陰陽結合,構成宇宙萬物。風水術對‘氣’的關注實際上就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體現和應用。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風水術也是一門尋找‘氣’的學問”。
三、關于“石頭城”。2000年劉宗意發表《石頭城新考》一文,對人們一般認為的“鬼臉城”就是石頭城遺跡的看法提出了新的認識。該文介紹了石頭城的歷史沿革、地理形勢和作用規模,論述的方式是先進行相關的介紹,然后將所涉及的古籍羅列于后,逐段闡述。其在文中引用了《建康實錄》、《三國志》、《元和郡縣志》、《丹陽記》、《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景定建康志》、《六朝事跡類編》、《太平寰宇記》、《南史》、《輿地志》等古籍。劉宗意在文中說:“根據距離和方位測算,石頭城應在今
漢中門石城橋西側一帶,南為莫愁湖,而莫愁湖當時正是六朝秦淮河口。這與史料中‘處江岸必爭之地’、‘南抵秦淮口’、‘北接崗阜’正相符”;“東吳在城中建倉城,庫藏軍貯,倉城也叫小城,在城內東北一勢較高處。……石頭山最高處有烽火臺,山上常筑壘,與石頭城相呼應”。
盧海鳴在《六朝都城》一書關于石頭城的論述分為四個部分,其在文中引用了《建康實錄》、《景定建康志》、《六朝事跡類編》、《宋書》、《隋書》、《梁書》、《陳書》、《資治通鑒》等古籍。盧海鳴在文中說:“石頭小城指的是東漢建安十六年孫權所筑的石頭城。它相對于孫權后來在秦淮河入江口所筑的石頭城規模而言比較小,故以小稱之,以示區別。……石頭倉城在石頭城內”,石頭城“應該有兩座,一座在山上,一座在山下”,山下的“這座石頭城位于江邊,前臨淮水,后依山崗。與石頭小城上下呼應。……這座石頭城是六朝時期都城建康西部的重要軍事屏障。我認為,該石頭城的位置大致在今天的清涼山與漢中門之間一帶”。[Page]
2002年10月20日《揚子晚報》的報道《石頭城不在鬼臉城》,署名為張珊珊,不能認為是盧海鳴的作品,不應作為比對對象。
四、關于“北郊壇”。1999年劉宗意發表《南京六朝“北郊壇”尋蹤》一文,該文首先介紹了古代皇帝祭祀天地、設立南北郊壇的一般情況,接著順次引用了《宋書》、《晉書》、《陳書》、《隋書》、《建康實錄》等古籍介紹了六朝時期各代是否設立南北郊壇、南北郊壇設立于何處以及南北郊壇的形制和規模等,有的是直接引用古籍原文,有的則經過翻譯和概括,其論述重點集中在北郊壇的地理位置問題上。該文沒有提及當年發現的鐘山六朝遺址的情況,但文中一處說到北郊壇不應該在鐘
山南坡的山上。2000年5月28日,劉宗意又發表《六朝地壇尋蹤》一文,基本重述了前文的內容,文末指出“鐘山上的‘闊數十丈’的平基顯然與地壇沒有關系”。《江南時報》2001年8月4日所載《鐘山沒有六朝地壇》、8月5日所載《我支持劉宗意》、8月7日所載《評選結果不會更改》以及許輝、邱敏、胡阿詳主編的《六朝文化》等,均是記者或作者對劉宗意觀點的引述,不是劉宗意本人的作品,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證據。
盧海鳴在《六朝都城》一書第五章第一節“南郊壇與北郊壇”中,也論述了六朝時期建康的南北郊壇的情況。其首先引用了《尚書》、《漢書》、《宋書》等古籍介紹了祭祀天地對古代帝王的重要性,接著分別介紹了南郊壇與北郊壇的情況,分別引用《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隋書》、《建康實錄》等古籍和今人的文章介紹了北郊壇的位置和形制,既有直接引用古籍原文,也有經過翻譯和概括。最后認為將新發現的鐘山六朝遺址定為“北郊壇遺址”尚值得商榷。盧海鳴在文中引用的古籍與劉宗意所引用的大致相同。
1994年3月31日,盧海鳴以《南京史志》編輯的身份致函劉宗意,稱劉宗意《玄武湖‘黑龍’的文化含義》一稿內容較空泛,不適合在《南京史話》上發表;盧海鳴作為撰稿人參與了《六朝文化》一書的編寫,還是《玄武名勝史話》一書的作者之一,劉宗意在該書中也發表了《有龍則靈玄武湖》一文。
一審法院認為:
一、關于“龍盤虎踞”。對比原、被告的作品中關于“龍盤虎踞”的描述,應當認為二者的表達方式存在相當大的不同之處。原告著重闡述的是相關的地點以對應四神,所以在文章中頻頻使用四神的名稱;而被告只是根據所引用的風水圖,指示出與風水圖相應的地點,而不是闡述與四神的關系,所以在文章中并沒有提及四神,也沒有出現“朱雀”和“玄武”的名稱,也沒有把秦淮河作為“朱雀”,把玄武湖作為“玄武”。因此,不能認為被告抄襲了原告的作品。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是我國古代神話中的四方之神,屬于公知的知識,任何人不能獨有。至于原告所稱“龍盤虎踞的真正來源,是古人對天上星象的形象描繪”,“不是簡單的動物比喻”,發現了“六朝都城有四神風水布局”等等,可能具有學術上的研究價值,但卻不是著作權法所要保護的對象。因為這些都是一些理論上的觀點,是一種思想層面上的發現。至于原告認為被告“無依據添加”雞籠山作為主山,所引用的“風水圖屬清代的風水理論,與六朝毫不相干”,“在書中隱瞞朱雀玄武”,被告所述建康風水格局的“致命傷”等等,可以作為理論研究上的爭議,而不應作為侵犯著作權的論據。
二、關于“金陵王氣”。被告在書中關于“氣”的論述,基本都是些常識性論述或者引用他人的觀點,并且在表現形式上也與原告的作品不一致,因此不能認為被告的相關論述抄襲了原告。雖然原、被告在文中引用的古籍存在相同之處,但這是由于歷史事實的客觀性和歷史古籍的一致性所產生的,并不能因此而認為被告存在抄襲行為。原告認為自己破解了“金陵王氣”之謎,認為“金陵王氣,就是對金陵地形的認識,就是金陵的風水,就是龍盤虎踞的地理形勢”,并指責被告絕口不提此事,而又去重作“考證”。事實上,“氣”與相關地理形勢的關系古籍早有論述,《景定建康志·卷十七·山川志序》中說:“疆域,帝王之所定也;山川,天地之所作也。金陵未邑、秣陵未縣、建鄴未都之前,或言地有王氣,或言有天子氣,非山川融結,氣何所指哉?”原告認為被告的考證存在問題,不是著作權法所應當涉及的范疇。
三、關于“石頭城”和“北郊壇”。經對比,可以認為原、被告文中關于“石頭城”的位置均有相關描述,但表現形式并不相同;所引用的古籍基本相似,所得出的結論也基本相似;關于“北郊壇”在論述結構和表述上均存在相似性。但不能因此而認定被告構成了對原告的侵權,因為這種相似性是由于歷史事實的客觀性和引用歷史古籍的一致性而產生的。既然同是論述“石頭城”和六朝時建康南北郊壇的作品,在作品中按照歷史順序引用相關古籍是不可避免的,原、被告相關的描述都是建立在基本相同的古籍基礎之上,而相同古籍中的記述應當是相同的,據此進行的引用和翻譯也必然有相同或者相似之處,根據這些古籍得出相同或者相似的結論也是完全可能的。因此,并不能因為引用古籍的相同以及結論的相同就認為構成侵權。本案中,原、被告雙方的相關論述都非常多地引用了古籍,有的部分甚至是古籍史料的堆砌。在此種情況下,更應當注意作品的表現形式。原、被告的文章中就同一個問題而出現引用古籍相同的情況并不奇怪,得出基本相同的結論也不奇怪,關鍵在于雙方對所引用的古籍在使用方面的論述,也就是作者自己對古籍使用或者某個觀點的陳述。只要不是引用古籍的順序、種類,對古籍文句的翻譯、解釋等完全相同或者明顯存在抄襲的痕跡,即使有的語句存在相似之處,也不應當斷然地認為構成侵權。
至于原告認為被告文中照搬其考證中依據的史料等,此觀點明顯不能成立,歷史古籍中所記載的史料是公知并且公用的,任何人不能獨占,不能因為原告已經引用,就認為其他人不能再引用。原告認為被告剽竊其學術觀點,則不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糾紛。不同的人根據不同或者相同的史料,見仁見智,得出相同或者相似的結論或者觀點,也屬于正常的學術范疇。不可能因為已經有一個人得出了這個觀點,別人就再也不能得出相同的觀點。
其它諸如原告認為被告將其論述作為“最新成果”、“全新的觀點”等在媒體宣傳等,均不是本案著作權侵權所應當涉及的范疇。
四、原告認為被告應當知道原告關于“龍盤虎踞”、“四神風水布局”、“金陵王氣”、“北郊壇”等問題的論述。即使認定被告知道原告的相關論述,也不表示被告不能再就相同的問題進行自己的論述、發表自己的觀點。只要不存在抄襲、剽竊等行為,任何人都可以就相同的問題進行自己的論述、發表自己的觀點,并且對自己的論述享有相應的權利。
綜上,原告起訴認為被告侵犯其著作權并要求獲得賠償,缺乏充分的事實和法律依據,其訴訟觀點不能成立,其訴訟請求不應予以支持。據此,該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條、第四十六條、第四十七條的規定,判決:駁回劉宗意的訴訟請求。
案件受理費500元,由劉宗意負擔。
上訴人劉宗意不服一審法院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稱:1.關于“龍盤虎踞”和“四神風水布局”。一審法院未對四神風水布局與被上訴人的風水格局相同予以認定。上訴人通過研究,發現了諸葛亮對于龍盤虎踞表述的真正含義,即不是一般的動物比喻,而是風水四神的比喻。而被上訴人在其作品中直接引用了上訴人的發現成果,將龍虎注明是青龍、白虎,其作品中的風水格局就是上訴人作品中的四神風水布局,故被上訴人構成侵權。2.關于“金陵王氣”。一審法院認定雙方作品的表述方式不一致是錯誤的。上訴人的作品在框架編排、史料的選擇、使用、經過分析作出的獨特判斷、對于史料的分析過程以及考證目的等方面都有其獨創性,而被上訴人的作品在這幾方面都與上訴人的作品相同,構成侵權。3.關于“石頭城”。一審法院認為引用古籍相同,得出結論基本相似不構成侵權的判斷有違著作權法的認定原則。上訴人對于石頭城的論述與對“金陵王氣”論述的獨創性有相同之處,且在引用古籍上也有獨到之處,“石頭城北接崗阜”的引用是前人所沒有的,而被上訴人同樣進行抄襲,應認定構成侵權。4.關于“北郊壇”。一審法院認定被上訴人與上訴人在表述上及古籍選擇上存在一致性,但不構成著作權侵權。上訴人認為這一認定是錯誤的。史料本身不受著作權法保護,但如何選擇史料,選擇什么樣的史料則應受法律保護。既然被上訴人的表述及史料選擇都與上訴人一致,且被上訴人也接觸了上訴人的作品,就應當認定被上訴人抄襲了上訴人的作品,構成侵權。故請求
二審法院
撤銷一審判決,支持上訴人一審訴訟請求,并由被上訴人承擔本案一切
訴訟費用。[Page]
被上訴人盧海鳴的答辯意見:上訴人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上訴人認為被上訴人侵權,但始終未提供相應的證據予以佐證。被上訴人的作品在作品的表達方式、論證方法、結論等方面與上訴人均不相同。古籍史料是公知公用的資料,任何人都可以引用,而對這些史料的選擇不為著作權法所限制。一審法院認定事實清楚、
適用法律正確。請求維持原判。
上訴人劉宗意、被上訴人盧海鳴二審中均未提供新的證據。
當事人在二審中爭議的主要焦點是:盧海鳴《六朝都城》一書是否構成對劉宗意著作權的侵權。
二審庭審中,雙方當事人對一審法院認定的作品的出版、古籍的引用、作品的具體文字表述等事實沒有異議,本院予以認定。
上訴人劉宗意認為一審法院漏列以下事實:
1.關于“龍盤虎踞”。第一,未對盧海鳴作品中的風水圖引用的是日本學者繪制的風水圖這一事實作出認定。其一審提供的證據23--《風水思想和中國的城市--以清代城市為論述中心》一文中,日本學者對“青龍、白虎的位置與城的坐向”使用的圖,可以證明被上訴人作品中的風水圖來源于日本學者繪制的風水圖。日本學者繪制的風水圖明確注明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說明被上訴人的風水圖有四神。第二,遺漏了其對四神表述還應包括覆舟山的認定,其一審提供的證據8--《皇家園林樂游苑》、證據20--《解開“金陵王氣”之謎》可以證明。第三,未將《探尋六朝文化歷史原貌》一文作為侵權比對對象。認為該文雖不是被上訴人撰寫,但文中介紹了被上訴人的觀點,即六朝都城有風水格局。
2.關于“金陵王氣”。遺漏了上訴人對于“氣”以及“金陵王氣”的分析鑒別,也缺乏對被上訴人金陵王氣屬性的認定。
3.關于“石頭城”。一審法院沒有將上訴人論證過程交待清楚。上訴人是以相關史料為依據,通過分析地理坐標,對實際地點進行判斷。一審判決只羅列了史料的名稱,而沒有明確具體的史料。
4.關于“北郊壇”。缺少上訴人對鐘山沒有北郊壇的判斷,缺少地點、地形、規制規模的描述,沒有認定被上訴人的相同表述。
5.沒有明確被上訴人是否看過上訴人所有發表的作品。
被上訴人盧海鳴認為一審法院在對石頭城、北郊壇部分的事實表述中遺漏被上訴人論述方法中還采用了考古的論證方法。
圍繞雙方當事人有爭議的事實,本院二審查明:
1.關于“龍盤虎踞”。第一,盧海鳴作品《六朝都城》中使用的最佳城址選擇圖來源于王其亨主編的《風水理論研究》。認定該事實的證據有《六朝都城》一書及王其亨主編的《風水理論研究》。上訴人劉宗意認為城址選擇圖來源于日本學者繪制的風水圖,缺乏相應的證據,且與客觀事實不符。劉宗意一審提供的證據23不能直接證明盧海鳴使用了日本學者風水圖的觀點。第二,上訴人劉宗意在其作品中對于四神的表述包括覆舟山。認定該事實的證據為劉宗意一審提供的證據8、證據20。第三,《探尋六朝文化歷史原貌》一文系報社記者撰寫的文章,并非盧海鳴的作品,故不能作為侵權比對的對象。
2.關于“金陵王氣”、“石頭城”。一審判決已將雙方當事人作品中的相關內容表述的較為詳盡。作者觀點的論證過程及結論的分析鑒別過程是文章的寫作方法,并非著作權侵權判定所需事實。
3.關于“北郊壇”。一審判決在這部分事實描述中,包括了上訴人劉宗意作品的寫作結構,提到了南北郊壇的形制和規模,并寫明“有文中一處說到北郊壇不應該在鐘山南坡的山上”。
4.關于被上訴人盧海鳴是否看過上訴人劉宗意的作品。上訴人劉宗意的作品均已公開發表,盧海鳴承認看過上訴人部分作品,至于盧海鳴是否看過上訴人全部作品,因目前缺乏直接的證據而無法作出判定。但由于劉宗意的作品已于盧海鳴的作品先行發表,因此,盧海鳴是否看過上訴人全部作品不影響本案著作權侵權判定。上訴人劉宗意認為,由于被上訴人盧海鳴代理人一審陳述,“上訴人的作品都公開發表,任何人都能讀到”,從而認定被上訴人已全部看過。本院認為,劉宗意的推論缺乏依據,且不符合邏輯,故上訴人劉宗意的這一主張,本院不予采信。
5.盧海鳴作品《六朝都城》一書在石頭城、北郊壇部分的論述中不僅援引古籍,還結合了考古的方法。
圍繞雙方當事人的爭議焦點,結合本案事實,本院認為:被上訴人盧海鳴的作品不構成對上訴人劉宗意著作權的侵權。
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的有關規定,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應是作者思想的表達方式,而非作者的思想本身。具體而言,文字作品受到法律保護的,應是文字的具體表述。反之,作者的思想、觀點、作品的結構、論證過程、研究成果的學術價值等均不屬于著作權法保護范疇。本案中,上訴人劉宗意始終強調其作品需要保護的是作品的框架編排、古籍史料的具體選擇使用、獨特的論證思路及判斷、文章的分析鑒別過程以及考證目的,而對文章具體的文字表述,則沒有提出具體對比的內容。因此,上訴人劉宗意的主張缺乏法律依據,其上訴請求依法不能成立。
1.“龍盤虎踞”。上訴人劉宗意強調其發現了被世人遺忘的“龍盤虎踞”的真正含義,即諸葛亮所言的“鐘阜龍盤,石頭虎踞”并非一般的動物比喻,而是對應著四神中的青龍、白虎。同時還發現了六朝的地理與風水的關系,并明確了四神所對應的具體山水。劉宗意的上述發現,系劉宗意對南京歷史研究的結果,代表了他個人的見解,是一種學術觀點。而青龍、白虎對應鐘山、石頭山,并非劉宗意的首創。盧海鳴在其作品中將鐘山、石頭山以對應青龍、白虎,是經過援引他人的著作(王其亨主編的《風水理論研究》)而得出的,不存在抄襲上訴人的作品。即便是直接引用劉宗意的研究結論,亦應屬于合理使用,不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抄襲。上訴人劉宗意主張對“龍盤虎踞”真正含義的發現應受著作權法保護,有違法律規定,故這一主張不能成立。
對于覆舟山。覆舟山是客觀存在的,其所處的地理位置也是明確的,因此,不能因為劉宗意在文章中提到該山,則禁止他人提及,只要雙方在文字表述上不存在抄襲,則應為法律所允許。對比兩人作品可以看出,劉宗意將位于都城之北的覆舟山對應四神中的玄武,強調的是山水與四神的關系。而盧海鳴則是將該山標注為城址正北面的主山,并沒有將其與四神相聯系。因此,盧海鳴作品中出現覆舟山不構成對劉宗意作品的抄襲。
對照兩人作品的具體文字表述,上訴人劉宗意對六朝都城的四神布局較為完善的表述為“以東面的鐘山為青龍,以西面的石頭山為白虎”,“將都城南方的秦淮河作為朱雀”,“將北湖改名玄武湖”,“以覆舟山為玄武”,“就成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拱衛皇都的布局”。而盧海鳴的作品中沒有對六朝四神布局的具體描述,只是在對六朝都城建康風水格局中有以下表述:“建康都城西北部和北部有護山--馬鞍山、四望山、盧龍山、幕府山、大壯觀山、直瀆山等;正北面有主山--覆舟山和雞籠山;東有青龍--鐘山;西有白虎--石頭山;南有秦淮河水環繞,隔水近處有案山--石子岡(聚寶山),遠處有朝山--牛首山;龍穴--建康都城就處在這一系列山水環繞的中央”。從上述表述中可以看出,兩人在文字的表述上存在明顯的不同,且無法得出存在抄襲的結論。
因此,上訴人劉宗意關于盧海鳴侵犯其作品“龍盤虎踞”部分的著作權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
2.“金陵王氣”。上訴人劉宗意強調在其作品中經過對史料的選擇及分析鑒別,排除了云氣說、紫云說,而肯定了地形說,揭示了金陵王氣的本質就是風水。落實到具體的文字表述方面,其對“氣”表述為“氣是風水術的核心”。而盧海鳴剽竊其結論,也認定“金陵王氣”的屬性是風水,且對“氣”的表述為“風水術的核心就是氣”,存在明顯的抄襲痕跡。[Page]
經過對比可以看出,劉宗意作品的重點是對“金陵王氣”本質的揭示,通過援引相關的史料及分析鑒別,得出了“金陵王氣”的本質就是風水的結論。而盧海鳴作品中的“金陵王氣的傳說”部分,重點闡述了不同朝代建都與金陵風水的關系,指出六朝風水術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上訴人劉宗意是通過否定云氣說、紫云說,肯定地形說,而判定“金陵王氣”的本質是金陵風水;被上訴人盧海鳴則是通過六朝建都選址與風水的關系,而判定金陵風水在建都中的重要作用。對于盧海鳴“氣”的表述,在其作品中明確標注了“風水術的核心就是‘氣’”這句話來源于他人作品(亢亮、亢羽的《風水與建筑》第231頁),有明確的出處,不存在對劉宗意文字表述的抄襲。故上訴人劉宗意主張盧海鳴作品中“金陵王氣”就是風水的本質,構成對其著作權的侵權,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不能成立。
3.“石頭城”。上訴人劉宗意強調其作品在對石頭城具體位置的論述上,引用古籍記載的“江岸必爭之地”、“南抵秦淮口”、“北接崗阜”作為石頭城的地理坐標,用古代測量數據測算,又分析莫愁湖是六朝秦淮河口,從而得出石頭城應在“漢中門石城橋西側一帶”的結論。尤其強調其對古籍《陳書》中“石頭城北接崗阜”這一史料的獨特選用,并認為該史料是確定石頭城位置的關鍵依據。被上訴人盧海鳴在《六朝都城》一書對石頭城位置的論述中,采用了考古與引用史料的論證方法,具體史料的引用包括《陳書》中“石頭城北接崗阜”,并得出石頭城的位置“大致在今天的清涼山與漢中門之間一帶”的結論。
眾所周知,歷史古籍所記載的史料是公開且公用的資料,對古籍的引用以及對具體史料的引用是不受任何限制的,不能因為有人在撰寫文章中作了引用,就排斥他人以同樣的方式引用。而對歷史研究所得出的結論,代表的是一種學術觀點,并非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具體到本案,“石頭城北接崗阜”是古籍《陳書》中記載的史料,該史料不論是否為上訴人劉宗意第一次援引用于論證石頭城位置,盧海鳴將該史料引用到自己的文章中,同樣用于論證石頭城的位置,應是法律所允許的。上訴人劉宗意關于如何選擇史料,選擇、引用什么樣的史料應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主張,不符合法律規定,本院不予支持。至于兩人經過研究考證得出的結論,不論是否相同,均不能成為著作權侵權的對比內容。
對于文字表述方面,劉宗意較有代表性的表述為“石頭山最高處有烽火臺,山上常筑壘,與石頭城相呼應”。而盧海鳴則是通過“這座石頭城位于江邊,前臨淮水,后依山崗。與石頭小城上下呼應”的表述,得出了石頭城大致在今天的清涼山與漢中門之間一帶的結論。由此可見,兩者的表述沒有任何相同或相近之處。
4.“北郊壇”。上訴人劉宗意強調通過對古籍史料的引用,結合地點、地勢、規制規模的分析,得出了獨特的判斷,即鐘山沒有六朝北郊壇。
劉宗意有關論證“北郊壇”的文章是以六朝的時間順序進行論述及引用史料的。而盧海鳴《六朝都城》一書中關于“北郊壇”部分,亦是按照六朝的時間順序并結合相關史料進行論述的,且在此基礎上,又采用了考古論證的方法,對鐘山是否設有北郊壇進行了論述。從史料的引用上,盧海鳴的作品與劉宗意的文章有相同之處。正如前所述,如何選擇史料、選擇、引用何種史料,不為著作權法所禁止。因此,上訴人劉宗意認為盧海鳴引用與之相同的史料構成侵權的理由,不能成立。
對于“鐘山沒有六朝北郊壇”的結論,系上訴人劉宗意的研究成果,該研究成果不能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換言之,該研究成果可以為他人所使用,他人也可以就該研究成果再行論證。故被上訴人盧海鳴在論證鐘山沒有六朝北郊壇時,引用與劉宗意相同的古籍史料,得出相同的結論,不構成對劉宗意著作權的侵權。
在文字表述方面,劉宗意認為對于《宋書》“鐘山北原道西”這句話,一直以來沒有人能正確解釋其真正的含義,而他經過研究,做出了“鐘山北面平原的道路西側”這一正確的翻譯。劉宗意的翻譯構成學術研究成果,但該研究成果不能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因此,盧海鳴在作品中將“鐘山北原道西”解釋為“鐘山北部平原的道路西面”,不構成對劉宗意著作權的侵權。至于劉宗意的其他表述,即“北郊壇的邊長也不可能有數十丈”,“北郊壇由上下兩個正方形平臺迭合而成,上小下大”,“地壇四周還要有溝塹作方池”,則在盧海鳴的作品中找不到相同或近似的表述。故上訴人劉宗意指控盧海鳴作品“北郊壇”部分構成對其著作權的侵權,缺乏證據,本院不予支持。
綜上,上訴人劉宗意的上訴理由不成立,本院不予采納。一審判決認定基本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依照《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定,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審案件受理費500元,由上訴人劉宗意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張婷婷
代理審判員 曹美娟
代理審判員 陳芳華
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書 記 員 孫成祥